张家明回到家时,等待他的是严家全体所有人都在场的批评大会。

    严宗宝下班后从城里回来了,陈兰桂从娘家带了卤肉回来,严雪梅干脆没走,打算在娘家住一晚,一来她打算趁机批评一下大哥的不孝行为,免得他翅膀硬了不把严家放在眼里,毕竟村里有先例在,某家的养子长大后拒绝给养父母养老,跑去亲生父母那里安家落户了,二来她很想念侄子严宗宝,想跟他亲香亲香。

    张家明把小葵放到地上,让严小松带她回屋睡觉,小孩子跟着他跑了一天,早就累的不行了。

    严小松警惕的看了一眼严阵以待的严家人,不肯走,他把妹妹搂进怀里,往张家明身边挤了挤,紧紧拉着他的手,或许太过紧张,张家明感觉到他手心都冒出汗了。

    “小松。”张家明蹲下去,凑在他耳边安抚道,“你忘记我说过的吗,他们欺负不了我,你先带妹妹回屋睡觉,我和爷奶说会儿话就回去睡了,明天带你和妹妹去城里,你还没去过城里是不是,城里可好玩了……”

    严小松垂下眼皮,拉着张家明的小手动了动,他点点头,也用同样小的声音对父亲说:“那你快点回来睡觉,你要听妈妈的话,不然,妈妈会哭。”

    张家明意识到这孩子把他瞎扯给村里人的话当真了,心里一酸,就郑重的点点头,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听妈妈的话,保护好他和妹妹,再也不让他们受欺负。

    严小松一步一回头的走了,张家明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,拿了把椅子,坐在堂屋最中央的位置,他坐姿端正,脊背挺直,摆出上辈子面对最调皮最无视纪律的学生时的严肃态度,他毕竟在讲台上有过很多年经验,别说严家这六个人了,就是六十个六百个学生在下面听讲,他都能毫不怯场侃侃而谈。

    “爹,娘,你们这是什么意思?”张家明不紧不慢的说。

    冯小花脾气火爆,最先忍耐不住,当场数落起他犯的错来,她一向节俭,最心疼粮食和钱,于是又把车轱辘话说了一遍,从张家明拿馒头算起,害她摔了鸡蛋,还偷酒喝,最后,她厉声呵斥:“你把私房钱藏哪了?”

    听到“私房钱”三个字,张家明动了动搭在膝盖上的手指,看向喷了一地唾沫星子的冯小花。

    这时,严雪梅跟着哼哼唧唧帮腔:“大哥,爹娘养你这么大,你可不能有私心,咱们家的房子你白白住着,爹娘还帮你带孩子,你私下里藏钱对得起他们吗?”

    经过冯小花多年教育,烙印在严雪梅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就是“一切为了二哥严宗宝”,不论是她这个妹妹,还是严寒生这个养子,他们必须都为了严宗宝的幸福生活付出一切,不能有任何私心。为此,严雪梅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没有半点母女情,她把严宗宝的儿子当做自己的儿子疼,把公婆给女儿买的好东西都偷偷拿来给侄子严玺吃用,严玺喝的奶粉,就是她小叔子从城里买来给她女儿喝的。

    母女俩一唱一和,认定了严寒生藏了私房钱,不老实。

    张家明扯了扯嘴角,看向严贵:“爹,你也是这么想我的?”

    严贵咳了两声,用烟斗敲敲桌子,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,“寒生,以前的事我们可以不追究,跟你娘认个错,往后咱们还是一家人。”

    张家明笑了,他身体前倾,盯着严贵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:“认错,认什么错?”

    严贵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僵了一下,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,长年处于严家食物链顶端那不容挑衅的威严使他敏锐地察觉到,严寒生变心了,这个被严家用养育之恩挟持多年的养子终究成了白眼狼,他要造反。

    这个认知令严贵感到不悦,养尊处优多年,村里谁不羡慕他家里有个任劳任怨的养子,两个家底殷实的亲家,独子在城里有工作,还给他生了独苗苗小孙子,他是个有野心的人,下一步目标就是能给儿子弄到城里户口,在城里买到房子。

    这年头大多数人还没有在城里买房的概念,但严贵与众不同,他心高气傲,经常从村里那些读书人家借报纸看,看的多了,也就懂的多,在别人吃上一口饱饭都喜笑颜开的时候,他已经开始羡慕城里人的生活了,并且付诸行动,想要让自己的后代成为城里人。

    可惜严寒生不争气,除了面朝黄土挥洒汗水,农闲时去给人家盖房子赚钱外,并没有太大本事,一切还要靠他筹谋。